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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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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章

封鶴睡眼惺忪地擡了擡眼皮,眼前是個模糊的人影。那人站著,挺高的,瞧著一副病秧子模樣,小臉煞白,好像活不起了似的。

她輕嗤一聲,盯著男孩貼著白色膠布條的右手手背,聳了聳肩,“醒了?能耐了?針都能自己拔了。”

“見你睡著,沒吵你。”對方自然地舔了舔嘴唇,笑了。

正準備起身,肩頭上披著的外套滑落,封鶴擡手接住,順便撿起椅子上一疊報告單,揉了揉太陽穴,逐漸恢覆清醒,“哦,主任說,要去住院部取剩下的單子。”停頓幾秒,她又補充著,“一樓。”

肖牧野抿了抿唇,“麻煩,不取行嗎?”

“...”封鶴嘴角一抽,“你說呢?”

出醫院前,電路已經修好了,兩人手捧一打檢查報告,順帶又去二樓值班那主任辦公室走了一趟。肖牧野是被封鶴架過去的,她把木頭小孩兒按在座位上,讓他支棱起耳朵聽人家醫生對他的低血糖到底怎麽說的。

高糖,高蛋白質,高脂肪。

每聽到一個詞肖牧野就皺一次眉,封鶴瞧出了這人神色當中的敷衍,無奈地站在一邊聽取醫囑。封鶴自打從生下來起就沒見三天兩頭往醫院跑的人,以前她自己還不覺得方靈說的“好養活”是什麽意思,這下與示例一結合,她突然就明白了。

肖牧野就是典型的病秧子,不好養活。

敗家玩意。

封鶴不知道給這人取了多少個綽號。不過這樣一想,她那天給這人求的平安墜子沒準還真有用呢,要是自己昨晚沒跟個神經病似的忽然想起“這人有可能怕黑,得送個手電筒過去”,自己也不會鬼使神差地來到他家,然後撞見他低血糖犯病暈厥。外一肖牧野真的就暈過去沒人管,他是不是已經升仙去見自己七舅姥爺了也說不準。

看來真的有神仙保佑啊。

她深吸一口氣,忍不住拽住對方脖頸上的細線,若有所思,沒忍住,然後力道越來越大。

“封鶴,你是不是要...勒死我。”

聽到這話,封鶴手上動作滯住,她抖了抖,望見面前人漲得通紅的臉頰,支支吾吾道:“額...”

她一個松手,肖牧野可算從那要人命的窒息感中掙脫出來。他滿臉驚悚地盯著面前人,用力攥住她的手腕,輕咳兩聲,“回家。”

“回誰家?”封鶴雙手環繞胸前,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蹭著鞋底。昨天下樓的時候慌不擇路,小區樓下有個地方沒壓上水泥,她一只腳踩下去水混成泥巴,這會兒早已經凝固了,她走路一高一低,實在難受。

單腳不便站立,她晃了幾下,最後還是穩住了。

肖牧野用肩膀靠近她,在兩人之間那剛好的位置,剛好的距離停下了腳步。

封鶴餘光瞥見,順手搭了上去,忍不住輕笑出聲,“這回肯當人肉墊了?”

早晨七點,陽光刺眼。樹影晃動,光芒透過樹葉之間的縫隙,洋洋灑灑落在地面上,形成一道道圓圓的不規則光斑,風吹過,形成一幀幀位移。

醫院門前的停車場幾乎停滿了車,有穿病號服的老人由親人推著輪椅在安全區曬著太陽。光芒傾瀉而下,投射在每個人的臉上,醫院發生的故事寫盡人世間百態,它們人們的情緒放大,縮緊一間間數字病房裏。

“走吧,回我家,不是說幫你刷鞋嗎?”肖牧野站在原地,單手攥住她的小臂。

“肖牧野,我昨天做了個夢...”封鶴邊走路邊摸出口袋裏的煙,叼在嘴邊,若有所思道:“夢見我高一的時候,學校搞那什麽文理分科動員會,你們肯定也有...”

聽到的人嘴角一彎,不禁問道:“怎麽,你又在會上睡著了?”

封鶴彈著煙灰,忍不住搖了搖頭,“不僅睡著了,睡醒之後還餓得不行。但我一看那手表,好家夥,還有二十幾分鐘才敲放學鈴,而且據我對範主任的了解,他三十分鐘要能按部就班把他手裏那稿講完別自己瞎發揮,我就謝天謝地了。”

兩人的對話聲逐漸飄遠。

“所以...你想了個辦法逃了?”

“說是遲那時快,我後面那倒黴玩意兒正聽著講座,不知怎麽的突然摔了一個大屁蹲,差點沒給自己凳子踹飛了。我當時反應過來立刻把他撈起來了,架著人就跑了。哎,你猜當時我跟主任撒了個什麽謊?”

“...什麽?”

肖牧野眼前發暈,總覺得那人講的不像好事兒。

“噗...我說那人低血糖暈倒了,再不送去校醫院就麻煩了。”封鶴一敲腦門,恍然大悟,“我說你昨晚怎麽嚇唬我呢?因果啊因果,果然不能撒太多謊,回旋鏢真會紮自己身上。”

“不會。”肖牧野擡眼,他停下腳步,盯著前面那人的背影,輕聲道:“放心好了。”

封鶴輕擡眉頭,倒退後仰,哼著氣音,“嗯?你剛才說什麽?”

過了很久。

肖牧野仍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,他輕聲回應道:“沒什麽。”

風吹過,吞沒了他剩下半句話。

她那口煙絲縷吐在風中,眼底異樣神色轉瞬一逝。

肖牧野攥緊口袋裏的手機,挺直脊背,沖她笑了笑。千言萬語重新吞進喉嚨裏,流進胃裏,經由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。

東陽市,封家。

空蕩的別墅內一片死寂,書房座機電話響個不停,但始終沒有人掛斷,吵得人心慌。但此刻,讓人心驚膽戰地絕不是那電話鈴聲,而是那間緊閉的臥室門。半個月內,那裏每天僅有三次進出,皆是早中晚送餐時間,精致紋路的實木門上從外由幾塊栽歪著的醜陋木板釘死,鐵釘從外深紮進去,門上覆著一層灰,與其說沒人打掃,不如說根本沒人敢靠近。

沙發上的男人面色鐵青,身上一絲不茍的西裝與領帶似乎根本沒緩解他心裏的不安,他雙手交握反扣在大腿上,自不遠處死死盯著那持續響著的電話。

“叮鈴鈴——”

“叮鈴鈴——”

他雙目赤紅,終於站起身,顫抖地一步步來到那間被上了鎖的房間門前。

女人縮在角落裏,頭發淩亂,喘著痛苦的呼吸。男人的靠近,更是加劇了她那瘋狂,她擡起手,瘋狂地抓撓自己的皮膚,仿佛想要徒手撕裂自己的靈魂般。她那眼神仿佛失去一切光彩,目空洞顫抖,看見男人的臉,她如同在凝視一件死物,嘴角翹起了個詭異的弧度。

男人擡起手,還未動作。

女人便爆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。

空蕩蕩的別墅內,籠罩著詭異的氛圍。時不時傳來女人的尖叫與玻璃制品碎裂的聲響,男人將電話舉在趴在地上的女人耳邊,用力扯著她的長發,不顧身下人發出尖銳刺耳的尖叫哭嚎,他喘著粗氣,眼底冒火,“我讓你給我...接電話,你爸的電話。不給我好好接就死回房間去,賤人!”

他一把擒住女人的喉嚨,幾近癲狂道:“不好好說話的話...你知道後果的,我們兒子還小,還小,對吧...你也不希望...”

一聽到“兒子”兩字,仿佛打通了女人的某個開關,她瞬間起身,跌跌撞撞奔向電話,顫抖地點頭,眼淚瞬間流出,她撥弄著額前纏在一起的發絲,嘴唇一張一合,“我接,我接。我發誓,我不會亂說話。”

男人終於放下心,他單手扯下領帶,勒在女人脖頸上,仿佛牽著一只狗。

他嘴角翹起,輕輕道:“接吧。”

“你知道怎麽說的。”

女人眼前一黑,手像是不聽使喚般,顫抖覆上那臺座機,仿佛喪失一切力氣,“爸...我這幾天在...外國出差...半個月,半個月後才回來,真沒事...別擔心我,就這樣。”她嘴唇蒼白,眸色微動,仿佛剛要喊出什麽聲音,但耳邊只餘一聲聲電話掛斷的忙音。

順著方向看去,男人的食指早已按住了掛斷鍵。他單手扯住女人頸間的領帶,用力一緊,聲音從齒關中狠狠逼出,“蠢,女,人。”

“別說你死在我這兒,一個月後,餘家股權全部轉移,就連你爸見到我...都要讓著我,呵...說不準看見你被我打成這模樣,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呢...以為自己很重要?我告訴你,錢權交易面前,親情,愛情,一文不值。”

男人居高臨下而立,皮鞋重重踩在身下人身上,“這道理,我十年前就知道了。”

餘思眼角淚水陡然流出,她狂咽著唾液,口腔裏混合著血腥味道鉆入鼻腔,她的手控制不住地發抖。怎麽會,不應該這樣,他不能這樣...當初可是自己親手把他從那個該死的女人手裏搶來的,那時候的他,不是這樣的...

她身體幾近虛脫狀態,在男人一次次暴行之下,在他的眼中,她想看出同情,至少,一點點不忍心,那人在離開那女人的時候,分明心有不忍。

不。

不是這樣的。

封勇最後一巴掌落在她的臉上。而幻覺卻比疼痛真實,餘思眼前突然湧現大片黑暗,是夢...她,做夢了。

夢見那個該死的女人,她叫方靈。

兩人第一次見面,她乘著私家車從東陽市趕往淮濱。自打進到那城市開始,車就開始持續不斷地顛簸,抖得她心情差極了。封勇一直拖著不和那人離婚,所以她到底要看看,那個該死的女人到底是使了什麽手段,在自己與她之間,封勇竟然猶豫不決。

她按照地址來到了夜薔薇旅店。如果要說對那旅店的第一印象,破,舊,一股窮人味。

餘思忍不住皺眉頭,她叫秘書在車裏等,自己換了一雙運動鞋下了車。如果不是有想見的人,她連親手碰那扇門的欲望都沒有。站在門口猶豫很久,她看了看時間,終於推開了門。

前臺坐著一個女人,見到她,擡了擡眼,面色無絲毫波動。

和照片裏的人一樣,是她。

方靈。

餘思瞪大眼睛,幾乎不可置信。這人腦子有病吧?她來這兒是賞這人面子,但這人的態度算怎麽回事?不待見她?

這人甚至都不認識自己。

餘思沒工夫跟她廢話,她迅速來到前臺,隨手拍下一疊準備好鈔票,輕嗤道:“住店。”那一打紅色實在晃眼,那年頭,在淮濱市誰要是拿著這麽一打人民幣出去,不被搶也會被人揍一頓。

那人依舊沒有反應,最多手上點賬動作頓了下,緊接著就沒了下文。

餘思活了這麽多年根本就沒被人這麽對待過,頓時,胸中一簇火苗竄起,她指著破旅店的四壁,聲音拔高幾分,“破地方!跟你這人一樣,呸!瞧你那窮酸模樣!”

聽到這話,前臺點賬的人終於有了反應。

方靈嘴角彎起,語氣格外平靜,“所以呢?”

“...”餘思瞪大眼睛,剛想說什麽,轉眼就被對方打斷。

她手上動作未停,單手夾起前臺那一打鈔票,擡手,順手一扔。

那一張張散落在地,轉眼鋪滿地面,洋洋灑灑,像下了一場紅色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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